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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9章 十五:酌酒初滿杯(之惜園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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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衍在客院中住了幾日,公主府的照顧十分周到,他深知寄人籬下的道理,也不敢隨意在公主府中胡亂走動,只在默蓮當日允許自己行走的西院內閑逛,這一日,他到了校場上,瞧見一名年輕男子正在場上練著功夫,拳腳如風,不由得看的入迷,大聲鼓掌道,“打的真好。”

侍衛隊長姜堰停了手,回過頭來,見一位陌生少年立在校場旁,瞧著自己兩眼發光,問道,“小子,你是何人?”

桓衍立起來,束手道,“我叫桓衍,前些日子公主請人帶我回府居住。大叔,請問您怎麽稱呼?”

姜堰聞言目光微微閃動,公主無緣無故請了一對母子回府的事情,他這個侍衛隊長這些日子自然也是聽說了。笑著道,“我姓姜,你既然看著我的拳腳喝彩,想來也是會一點的。不如給我表演一番?”

桓衍怔了片刻,拱手道,“小子功夫差,隨便打上兩手。還請姜大叔指教。”下了場,按著自己素日的行徑下力表演一番,合起手來,忐忑的看著姜堰。

姜堰眸中閃過一絲笑意,雖然不知道這個小子哪裏被公主看重了,但公主既然願意接他入府,想來自有欣賞他的地方。既如此,自己便是成全他一番又如何?於是開口笑道,“桓小子,我瞧你根骨不錯,你可願意跟我學功夫?”

桓衍眸中閃過一絲狂喜之色,拜道下去,“多謝姜叔叔。”

桓衍從前雖然也能打幾手拳腳,不過是仗著自己身體好力氣大,本身並沒有什麽拳腳套路,得了姜堰的應允指導,欣喜異常,不敢讓母親蒙氏知道,每日裏偷偷瞞過蒙氏,從小客院裏溜出來,到校場上向姜堰求教。他素性愛武,本性又靈敏,如今得了姜堰的系統教導,不幾日功夫,拳腳功夫便突飛猛進起來。

這一日,桓衍一大早起來,負責客院的丫頭禾兒便過來道,“桓小郎,奴婢奉公主之命,請你到裏頭去一趟。”

桓衍得了公主的恩惠,心中對公主敬重異常。聽了是公主的召喚,忙辭了蒙氏,隨著禾兒出來,穿過了客院重重的長廊角門,到達一座內斂秀麗的門前。禾兒伸手,叩響門扉上的圓環,叫道,“墜兒姐姐,奴婢奉命將桓小郎帶過來。請你出來交接。”

過得片刻,門扇從裏頭打開,一名綠色半臂的丫頭從門裏出來,看了桓衍一眼,點了點頭道,“我知道了,你回去吧。”

又朝桓衍道,“桓小郎,你請隨我進來。”

桓衍瞧著這幅架勢,越發小心翼翼,問這位名叫墜兒的丫頭道,“這位姐姐,不知道公主召桓衍前去,有什麽吩咐?”

墜兒板著臉道,“主子的事,奴婢不敢私下議論,桓小郎請隨我來就是。”領著桓衍又穿過幾道門戶,進了正院,沒有上中堂,反而折到一座花廳前,花廳門額上寫著山月二字。

山月閣中,兩個小丫鬟在閣中伺候,公主坐在上頭,儀態端莊。

桓衍恭敬的在宣州地衣上拜了下去,“小子桓衍,見過公主。”

公主笑著道,“起來吧。”

她瞧著桓衍開口,“今日過來,是交待你一件事情:”想起了自己捧在心口的人物,唇邊泛起了柔和端美的笑意,“我有一個女兒,姓顧,閨名令月,我想要你陪在她身邊,多多保護安全。”

公主對自己母子有再造之恩,桓衍心中感念,聞言鄭重應允道,“我受公主大恩,定會守護小娘子安全。除非我沒了性命,否則絕不會讓人踏著我致小娘子半分風險。”

公主失笑,“不用那麽嚴重!留兒年紀小,你也不用做什麽活兒,只要陪著她玩耍就好了!”

她領著桓衍從山月閣裏出來,過了一道長長的檐廊,穿過正院後門,又進了一個月門,進了園子,繼而向東折行。

桓衍抿著唇隨著公主行走在公主府中,公主府的亭臺樓閣是他一輩子都沒有見過的華麗繁盛,他雖然不傾慕這樣的權貴,但也知道,他們母子能夠被公主收留在府中,已經是天大的好運了,而聽公主的意思,他日後所需要付出的代價,便是替公主守護好這位顧小娘子。

他心下惴惴,不知道顧小娘子生的什麽模樣,脾氣好不好相處!

園子春和景明,處處花木扶疏,不同於外院房子的四方板正,桓衍隨著公主過了一道朱欄畫鳳橋,在明媚如雲的櫻花林中行了一小段路,見面前忽然出現了一株極大的菩提樹,枝葉蒼翠,主幹粗大,可容一人合抱,一座樹屋建於其上,周身用青翠竹竿與箬葉所建,精致玲瓏,入目可喜。幾個丫鬟立在樹屋下伺候,見了公主連忙行禮,“公主萬福。”聲音淅瀝如同鶯啼。

公主點了點頭,擡起頭來,朝著樹上屋子柔聲喚道,“留兒。”

桓衍聞言,也凝神擡頭去看,見菩提樹上寧靜了瞬間,一個少女從樹屋中探出頭來,約莫八九歲年紀,喚道,“阿娘,”發黑如烏木,眸似琉璃,清靈美麗,一時間震懾了桓衍的雙眼,只覺得這個女孩不似凡人,猶如誤落凡塵的精靈。

阿顧躺在樹屋小榻上,從樹屋窗中探出頭來,面上泛著歡快的笑意。

將作監許是存了討好丹陽公主的日子,緊趕慢趕,將這座樹屋不過小半個月就趕了出來。樹屋掩藏在菩提樹蒼翠的枝葉間,分為一大一小兩間小屋,小間只可容幾人立身,大間卻可置下一座睡榻,屋頂為木板合蓋,上面鋪設著厚厚茅草,坐在睡榻上,可以拉動榻旁的拉繩將屋頂自動開合,十分奇妙。阿顧心願得嘗,愛的跟心頭寶似的,當即上了樹屋流連不已。

“阿娘,你怎麽來了?”她笑著道,伸手搖了搖身邊的一個樹鈴,樹屋旁一個輪盤轉動,將一座吊籃從地上吊起來,送到樹屋門前,碧桐服侍著將阿顧抱入吊籃中,又搖了搖鈴,下頭小丫頭便知意,合力輕手輕腳的將吊籃放到地上。

公主伸手,用帕子擦了擦阿顧額頭的汗滴,“阿娘不過來,你就忘記了今天還要去小姨那兒了?”

她回頭看著桓衍,道,“留兒,這位桓小郎,是阿娘請回來陪你玩耍的。”

桓衍睜大了眼睛,看著坐在輪輿上的少女,這個美麗如精靈的女孩兒,竟是腿足不好,不能行走的。

阿顧擡起頭來,看著桓衍,“哦,原來是那天還珠子的那位小阿兄。”好奇的打量著桓衍,“你叫桓衍?”

“是。”桓衍面紅耳赤,手足無措的答道。

阿顧唇角微微翹起,似乎想笑,又忍住了,問道,“桓溫和你有關系麽?”

桓衍定了定神答道,“桓氏本是龍亢桓氏一支,不過時日久遠,已經是出了五服了。”

“哦,”阿顧點了點頭,朝著桓衍道了個福,“今後,還請桓氏阿兄多多關照了!”

阿顧坐上馬車前往玉真公主府。在她的一旁,桓衍騎上高頭大馬,認真說起來,這還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騎在這樣成年剽悍的駿馬身上,姿勢還有一點搖搖晃晃的,年輕的面容上卻有一種鄭重虔誠的神情,“小娘子,我定會好好保護你的。”

阿顧瞧著桓衍鄭重的神情,撲哧一笑,“那就有勞你了。”她放下車簾,吩咐禦人道,“去玉真公主府。”

玉真公主府坐落在長安安仁坊內。占地頗大,占了安仁坊大半個坊的面積,長安地大廣博,大周經營百年之後,漸漸的便的土地精貴起來,權貴人家的園子無不坐落在長安郊外,在長安城內擁有一座園子的著實不多。這座園子本是英宗時昭國公容景的園子,英宗皇帝寵愛容皇後,對其家人厚賜,容家一時盛極,耗了千百萬兩銀子打造這座園林。後來容皇後和英宗皇帝被流放至房州,這園子便空了出來。先帝寵愛胞妹玉真公主,公主出降建府的時候,便將這座園子賜給了公主。這些年,玉真公主著意經營,將這座惜園安置的名傳絕倫,園中置著各本奇花異草,前些日子杏園春宴中,探花使崔郢折的素帶芍藥便是自這座惜園中折的。

馬車在玉真公主惜園園門前停下,公主身邊貼身丫鬟中的七錦急急從公主府出來,迎到剛剛停下的馬車前,“顧娘子可總算到了,我家公主已經在裏頭等了你多時了!”

阿顧溫聲答道,“勞煩七錦姐姐了。”

進了園子大門,在甬道處置下了一溜檐子。七錦命府中下人帶著桓衍等人到一旁小院中。自己則親自伺候著阿顧上了一頂檐子,惜園的婆子上前,擔起檐子向前行走,出了清水磨磚甬道,過了盡頭月洞門,面前陡然一亮,出現了大片湖泊,碧波蕩漾,因此此湖名叫碧湖,比阿顧的娘親丹陽公主府中的瀛池大了不止一倍,湖水到了園子西側,沿一條窄道流瀉,過了隘口,又形成了一汪較小的池水,與一座水榭相通,水榭一半建於岸邊陸地,一半深入池水之上,榭下以松桂之木支撐,懸於水面。憑欄眺望,惜園的湖光山色、奇花異草大半收入眼中。

七錦笑著道,“顧娘子,我們家公主在聽春水榭中等你多時了。”

阿顧點了點頭,被引入水榭,朝著榭中的玉真公主行了一個福禮,“阿顧見過小姨。”

玉真公主從湖邊回過頭來,笑道,“阿顧,你可算來了。”

她坐在闌幹中欣賞著惜園湖光水色,問阿顧道,“阿顧,你剛剛到這水榭來的路上也看過大半惜園風景了,覺得十三姨這園子比諸芙蓉園如何?”

這問題並不好回答,若答了惜園更好,則公主私園比皇家園林更精致漂亮,總歸不是好說頭;但若答芙蓉園風景更妙,又怕玉真公主不喜,阿顧斟酌片刻,答道,“這可不好比了。如果一定要阿顧說的話,阿顧覺得,芙蓉園猶如大家閨秀,國色天香天生麗質;惜園猶如小家碧玉,不失娟娟可愛。”

玉真公主聞言咯咯而笑,笑的花枝亂顫,伸手捏了阿顧的臉頰一把,“咱們阿顧小嘴兒真甜,難怪你皇祖母這麽疼你,哎呀呀,如今,連我也心疼了!”

阿顧扁嘴道,“小姨,阿顧說的是實話呀!”

玉真一笑,拍了拍她的肩膀,“……阿顧,你是你阿娘丹陽公主的女兒,金尊玉貴,待會兒外頭雖然有很多長安貴女,但你要記得,你比外頭每個人都強,可記住了?”

阿顧知道玉真公主是為了給自己加強自信,心中感念,肅手鄭重道,“多謝小姨,阿顧記住了!”

“公主,”大丫頭絲金看了看時辰,笑著道,“已經到戌時了。與宴的各家小娘子已經匯聚在淇水臺了!”

玉真公主點了點頭,起身道,“既如此,咱們便過去吧!”

她起身出了聽春水榭,碧湖湖面寬闊,一只金碧輝煌的畫舫開了過來,停在水榭後頭,船娘將支版拋了過來,玉真公主帶著阿顧,並公主身邊的絲金、銀葵,四紋、六染、七錦、十繡,阿顧身邊的碧桐、瑟瑟、桂香幾個丫鬟,都上了畫舫,船娘撐開船嵩,在聽春水榭的石礎上輕輕一蕩,畫舫便離了岸,朝著碧湖西向緩緩行了過去。

惜園占地三百畝,將安仁坊的地界占了一半去,卻是比整個丹陽公主府還要大上一倍有餘,碧湖作為惜園中的園湖,自然遠勝於丹陽公主府的瀛池,比自家的玉溪水面要寬廣的多,因此自家公主府中只能行小巧的蓮花船,惜園的碧湖上卻可以開能乘坐數十人的畫舫。十繡領著小丫頭捧了十幾個插著鮮花的美人觚過來,道,“請公主和顧娘子簪花。”

阿顧望過去,這些鮮花俱都是名貴品種,有開的極盛的覆瓣牡丹,有鵝黃、深紫色,以及金邊芍藥,鮮花都是從惜園花圃中剛剛切下來的鮮花,插在乘有清水的美人觚中,十分碩艷。玉真公主今日穿的是紫衣,便選了一朵選了紫色最正的墨紫牡丹,簪在桃心髻上。又挑了一朵半開鵝黃牡丹,簪在阿顧的倭墮髻上。退後一步,看了看阿顧清艷的容顏,滿意的笑了笑,“我家阿顧生的果然好!”

阿顧面上泛起緋紅,“小姨就是愛打趣我。”

“誰說了,”玉真牽了她的手笑道,“我家阿顧天資之色,將來不知道哪家小子能有幸得了去呢!”

阿顧坐在畫舫上,暮春的熏風在湖面吹拂,將她的青絲和裙裾吹的飛揚,十分暢快,兩岸惜園弧光水色沿著畫舫前行緩緩向後退去。

“阿顧,”玉真公主看著外甥女道,“你阿娘不希望你困在宮廷裏頭,希望你能多與人交通,也為自己贏得一份新生活,這也是她力主搬回公主府的用意。你要體諒你阿娘的心意,不可辜負了她!”

“小姨,”阿顧點頭道,“我是知道的。”她頓了頓,猶豫了片刻問道,“今兒的春宴,我那位庶姐可參加了?”

“顧嘉辰?”玉真公主冷笑一聲,撫了撫發鬢道,“我玉真舉辦的春宴,她一個區區國公庶女,還沒有資格拿到帖子。阿顧,”她擡起頭,望著自己的外甥女,姿態高貴而又驕傲,“你要記得,你雖和她雖是姐妹,但你是嫡出,她是庶系;你的外家是姬氏皇族,母親是丹陽公主,你身上有著太宗皇帝和應天女皇的血脈,身份高貴;她卻不過是一個姨娘所出,血統糟汙。你將自己和她相提並論,都是對你自己的侮辱!”

阿顧為玉真公主的姿態所感,情不自禁的呼吸急促起來,眉間心頭也染上了一種珍重的驕傲,大聲應道,“阿顧知道了,謝謝小姨!”

“這就對了,”玉真公主滿意的點了點頭,“我帶你過去見見外頭的長安名門貴女吧!”

說話間,眼見的畫舫已經出了聽春水榭許久,過了湖心島,前面的淇水臺已經在望。

淇水臺築於碧湖之上,臺座為漢白玉所造,其下有一個飛虹橋洞。臺兩翼作了兩個附屬軒臺,斜斜伸展出去與兩岸相交。一臺二軒將碧湖隔開,形成一個彎月形的水泊,配著案上奇花異草,端的是風景秀美,令人耳目相折。

玉真公主此次春宴邀請了長安大多貴女,足足有五六十名,都是十四五歲左右的妙齡少女,頭上俱插著一支時令鮮花,爭奇鬥艷。這些貴女被惜園丫頭引到淇水臺後,自己也按著往日交際分開聚攏開來,一些家世較低一些的三三兩兩坐在兩側軒翼上,正中高臺上,只有十餘位家世最高的貴女坐在上頭。

這十餘位貴女,分別是永壽大長公主之女呂縈徽、高密大長公主之女徐珍、太原王氏二房女王合雍、滎陽鄭氏女鄭蘭茵、河東裴氏裴郁琳、裴霜裁、魏國公姚牧弘之女姚慧女、申公高橋孫女高瑾織、宋國公蕭則女蕭清珈、蕭清羽。禦史大夫範源之女範瑞貞、安西大都護張孝瓘之女張子琳。

王合雍與宋國公長女蕭元鳳閨中交好,蕭元鳳乃是宋國公嫡長女,生的美貌無雙,又飽讀詩書,一手琴音彈的至臻妙境,在長安城中才名極高,卻於去年夏初病逝。對蕭氏姐妹感嘆道,“去年我還和蕭大娘子相約,待到今年春日一同前往樂游原游春,沒想到造化弄人,大娘子竟已芳魂不在,當真是紅顏命薄,令人不勝唏噓!”

蕭元鳳出身高貴,才貌雙全,以她的品貌風姿,若是如今還在世,今日玉真公主的春宴,必定是會有她一席之地的。蕭清珈聽王合雍提及長姐蕭元鳳,美目中閃現過一絲悼念神情,強笑道,“大姐姐命運不濟,忽然得了急癥。好在去的急,也沒受什麽苦,多謝王娘子還記得我家大姐姐!”

裴郁琳亦是知名才女,與蕭元鳳以音律相交,聞言亦嘆道,“當年在芙蓉園,曾聞蕭大娘子彈一曲《高山流水》,幾為仙音,未料再回頭,斯人已經入土。”

淇水臺上眾人與蕭元鳳都有幾分交情,聽到提起她,心情都有幾分郁郁,王合雍正待說話,忽有一個聲音開口道,“玉真公主到了。”

一時間,臺軒之上的眾女聞得湖上動靜,都望了過來。見一艘華麗的畫舫朝著這邊開過來,春宴的主人玉真公主立在畫舫船頭,湖上的熏風吹過她華麗的紫色裙裾,仿佛姑射仙人一般,不由屏聲斂氣,面對著這般情景,不敢大聲說話。

淇水臺上,張子琳瞧見玉真公主身邊還陪著一位少女,年紀幼小,面容稚弱,發髻上簪著一支黃牡丹,笑著問道,“瑾織姐姐可知道玉真公主身邊的少女是誰?”

高瑾織笑道,“玉真公主素來最愛牡丹,她的惜園之中收集了天下名品牡丹。最貴的兩品,一枝姚黃,一株墨紫。玉真公主頭上簪的便是墨紫,這位小娘子頭上簪的姚黃,品相極好,唯有墨紫可堪比擬。想來便是玉真公主嫡親的外甥女,韓國公家的顧三娘子了!”

說話間,畫舫在淇水臺前停下,玉真公主牽著阿顧的手下船登臺。淇水臺及兩側翼軒上的少女俱都向玉真公主行了萬福禮,“玉真公主萬福。”一時臺上鶯鶯燕燕,花團錦簇。

玉真公主笑著展開袖子道,“都起來吧!”紫色的廣袖舒垂,氣度雍容。

眾女俱都應道,“是。”簇擁著玉真公主在臺上上首主座上坐下。

阿顧被玉真公主待在身邊坐著,擡頭看著面前的少女,這次玉真公主舉辦的惜園春宴,請了大半長安貴女,尤其是坐在淇水臺上靠近玉真公主座位的,更是大周頂級高門的女兒。面前一眾少女都是十四五歲年紀,錦衣華服,髻上簪著的鮮花都是極名貴的品種,自己除了在宗親宴上見過的兩個表姐呂縈徽和徐珍,自己都不認識。

呂縈徽的母親永泰大長公主姬秾輝,乃是仁宗皇帝元後肅明杜後所出嫡長公主,永泰大長公主因著這個緣故,素來自認是姐妹中第一份,驕傲異常,呂縈徽繼承了大長公主的驕傲與美麗,仗著和玉真公主的親近關系,笑著開口道,“今日湖風有些大,瞧著十三姨風姿高妙,當真是風飄若舉!”

玉真朝著她點了點頭,“阿宛這張嘴兒真甜!”又問一旁的徐珍道,“阿彩,你阿娘身子如今怎樣了?”

徐珍笑道,“多謝小姨垂問,我阿娘只是月初的時候著了些風寒,如今已經大好了。”

玉真笑道,“那就好!”她咳了一聲,牽著阿顧的手對著眾人道,“這個是我嫡親的外甥女兒阿顧,她剛剛從東都回來,年紀又小,你們多照顧著點。”

眾位與宴貴女瞧著公主身邊的阿顧,見阿顧年紀小,都起了幾分憐惜之意,再加上阿顧年紀小,又身罹足疾,雖不知日後造化如何,卻絕不至於能登頂,眾人如何會表現出不喜來,俱都紛紛笑著道,“顧三娘子玉雪可愛,實在是令人喜愛不已!”

徐珍喜愛阿顧,笑著問道,“阿顧妹妹和我坐可好?”

玉真垂頭笑著問阿顧道,“阿顧可願意到你徐家表姐邊上去?”

阿顧笑盈盈道,“表姐有心,阿顧自然是樂意的。”

自有淇水臺上的侍人將阿顧的席位擺在了徐珍身邊,徐珍命身邊丫頭替阿顧安置好,笑著道,“阿顧若有什麽要幫忙的,盡管叫表姐就是了。”

阿顧笑著道,“多謝表姐關心,我自然會的!”

臺上,玉真公主美眸一轉,笑盈盈提議道,“今兒咱們聚在這座惜園,也算是緣分,春日遲遲,再不做樂,這一年春光便過去了。不若這樣,咱們玩曲水流觴,杯子在誰的面前停住了,誰就就著自己頭上的簪花寫一首五絕,稿子交到我這兒,最後咱們品評今次的簪花中最勝者是誰,各位小娘子覺得如何?”

諸位貴女都或多或少猜到這場春宴立意,大周皇後之位傳說瑰麗,乃是在場每一個貴女心中向往之地,身為聖人在世嫡系長輩,太皇太後對後位歸屬起著一錘定音的作用,玉真公主是太皇太後的嫡親幼女,奉命承辦這場春宴,在太皇太後面前話語權可想而知。眾位少女立意要在玉真公主面前表現,怎麽會拒絕,於是大都點頭說好。

在一片鶯歌燕語的附和聲中,一個女孩嬌聲抱怨的聲音傳了出來,“又要寫詩?這園中景色就極美了,又寫什麽詩呢?”

阿顧聽著這話回過頭來,見說話的少女坐在自己身後側不遠的位置,不過十一二歲年紀,一身櫻草黃的窄袖小衫,映襯的腰肢纖細,一張臉蛋圓如滿月,俏皮可喜。

她笑著道,“其實我也是不大會的。”

櫻黃衫子的少女眼睛一亮,挨到阿顧身邊,笑著道,“我叫姚慧女,你呢?”

這個名字十分特別,倒是與阿顧記憶中一個人的名字十分相似,阿顧笑道,“不知良女姐姐和你是否有關系?”

姚慧女眸子一亮,“你認識我二姐麽?”唇角的笑容十分燦爛,顯見得姐妹二人感情十分的好。

阿顧抿唇道,“這樣啊!我和姚二娘子曾有數面之緣,二娘子對我很是照顧!”

“是麽?”姚慧女笑的很是開懷,“我二姐人最好了,又漂亮又和氣,從小到大很疼我,我想要要什麽,她拼命也會給我弄回來,只可惜……”忽的住了口,目中露出一絲傷感神色。

阿顧知道她未盡的意思。姚良女一心傾慕聖人,可惜最後命運捉弄,和姬澤擦肩而過,竟嫁給了臨清縣公世子李朔。她笑了笑,道,“也許,塞翁失馬焉知非福,也許對於姚二娘子,如今擁有的日子也是一種幸福呢!”

姚慧女狐疑的看了阿顧一眼,道,“你說我姐夫?哎,其實我也覺得,姐夫人也不算太差,若不是姐姐心中放不下,也許是能夠過好的!”

眾位少女正圍聚在曲水之旁,爭奇鬥艷的時候,一個小丫頭匆匆上了淇水臺,在玉真公主的貼身丫頭六染耳邊稟了事情。六染揮退了她,走到玉真公主面前,面色有些奇異,悄悄稟道,“公主,王樂丞從濟州回來了,聽聞公主在惜園舉辦春宴,想為公主獻上一支曲子,也為公主這場春宴增一點聲色。杜錄事不知道該不該答應,特地遣人過來問您一聲。”

玉真聽得這個名字,面上神情一柔,含笑道,“他倒是有心了!”點了點頭道,“他既是有這份心意,便應了他罷了,我倒要看看,他能擺出什麽排場?”

六染也是知道這位王樂丞的,聞言笑嘻嘻道,“王樂丞驚采絕艷,他排演出來的新樂曲,定是動人的很。奴婢這是沾了公主的福氣,才能一飽耳福呢!”

玉真嗔了六染一眼,“小丫頭貧嘴,這麽喜歡王樂丞,本公主把你許配給他做侍妾可好?”

六染吃了玉真公主一嚇,面色頓時變的蒼白起來,“公主,奴婢實在不敢有這個意思。”

玉真公主橫了貼身丫頭一眼,吃吃一笑,算是放過了。

淇水臺上設有供流觴曲水的水渠,清水沿著窄小的渠反覆回環流淌,形成一個祥雲形狀。眾位少女沿著曲水流觴渠坐下,六染取了一盞碧玉蓮花盞,斟滿了桂花醑酒,放入曲水流觴渠中,笑道,“各位小娘子可要備好了。”

眾位少女都點頭含笑,“都好了,這位姐姐就開始吧。”

六染微微一笑,將碧玉蓮花盞置入渠中,盛滿了碧綠桂花醑酒液的蓮花盞沿著清水在渠中飄飄蕩蕩,飄蕩了一會兒,靠著渠壁停下。

蓮花盞處坐著的是申國公之女高瑾織,一頭青絲梳成橫月髻,穿著一身松花竹葉紋羅衫,六幅碧纈裙,曳著泥銀後絳色披帛,髻上簪著一只嬌艷的白芍藥,清麗難掩。笑著取了酒杯飲了,一旁侍女奉上書案和紙筆,高瑾織提筆,略一思索,便寫了一首詩:“海中生奇樹,知是仙山載,瓊蕊籍中見,紫芝圖上來。”

這一首詩文采平平,並算不得閨中佳作,但高瑾織勝在得的快,眾女都讚道,“高娘子捷才!”

玉真盈盈一笑,示意六染將詩稿收了壓在面前案上,笑道,“我先收著,待會兒自會找一個學識淵博的人為你們品評詩作優劣!”

她既然如此說,眾女自然沒有異議,第二個取了酒的是禦史大夫範源之女範瑞貞。

範瑞貞一身白衣,系著金絲爛漫腰裙,髻上簪著一朵白芍藥。略一思索,亦寫下了一首詩。

曲水流觴是高門貴女間常玩的高雅游戲,玉真公主宴請的這些閨中少女,又都皆系出名門,誰人在家中不曾飽讀詩書,絲竹耳耳,語笑曼曼間,一首首詩詞便如行雲流水般寫出來。便是自雲不愛詩歌的姚慧女,也編了一首詩,瞧著雖不出彩,但也四平八穩。阿顧左右張望,只覺得這些美人各有各的好處。

談笑間,碧玉蓮花盞在阿顧面前停住。

一時之間,所有的少女的聲音都頓了下來。

上首,玉真公主挑了挑眉,她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小外甥女才學如何,怕她下不來臺面,忙開口道,“阿顧你年紀還小,就此略過吧!”

眾位貴女也不願難為阿顧,大多點頭稱是。

阿顧心中自有傲氣,如何肯這樣讓人承讓失了顏面,笑著道,“十三姨,我也和太妃學了這些日子的詩書,正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詩呢。你可別攔著我。”

玉真瞟了她一眼,笑道,“那好。梅妃可素有才女之稱,你可別砸了她的招牌。”

阿顧笑道,“若是我真的砸了師傅的招牌,還請小姨到時候給我求個情呢!”

六染笑嘻嘻的捧過來紙筆,笑著道,“顧娘子賞奴婢一個體面,讓奴婢伺候磨墨吧。”

果然在一旁磨了一池濃墨,阿顧臨水照花,執起六染奉過來的狼毫筆,左手牽衣袖,右手執筆,在硯池中蘸了濃濃的墨汁,揮筆凝神,用秀麗的楷字寫了一首小詩,“夢中傳彩筆,書花寄朝雲。爭舞郁金裙,坐處三日香。”

七錦笑著收了,將墨跡淋漓的玉版紙親自遞到玉真公主手中。

玉真公主展開看,尚未看內容,便已經註意到她一手漂亮的飛白書,“似你這般年紀,雖筆力稍遜,但正書寫到這個程度,已經是算的不錯了!”忽的“咦”了一聲,笑道,“你這正字,瞧著倒有幾分聖人的筆鋒?”

“小姨好眼力。”阿顧盈盈一笑,“能得你這樣一句評價,也不枉聖人指點我大半年的書法了!”

貴女之中傳來“嘩”的一聲輕微嘩然之聲。轉而看待阿顧的目光又有不同:尋常公主之女是一回事,能得皇帝親自教導書法的公主之女,又是另回事。畢竟公主之女雖然金貴,但大周上下數數,如今倒也有好幾位。阿顧年紀小,又有腿疾,其實並不得這些貴女真心看重。但如今聽得她與皇帝的關系極佳,不由在心中衡量,將這位顧娘子的分量又加重了一些。

玉真抿嘴淺淺一笑,再看詩的內容,將玉版紙合起,讚道,“你小小年紀,能寫的出這樣一首詩,也算是難得了!”

阿顧笑盈盈的,“多謝公主誇獎。”

臺上眾人玩性方酣,忽聽得一曲尺八之聲響起,空靈動聽,從碧湖上遠處傳來。

眾女紛紛回頭,見一艘畫舫從碧湖之上緩緩駛來,曲八高妙,待得奏完一拍,一部坐部樂伎轟然開始吹奏。

這些樂伎俱是曼妙年華,白綾衫,高腰青羅裙,以蝴蝶結紅裙帶系於胸乳之上,一時之間,數十件樂器齊做,烘著初始那尺八之聲,恍若一人所奏,卻又主次分明。樂伎鬢邊青絲、青色裙裾在湖風的吹拂之下飛揚,聲色俱與人心奪。

眾女為天籟之聲所奪,一時間俱都靜下聲來。

裴郁琳允稱才女,驚呼道,“這一支曲子當真高妙,有松林沖淡之心,公主,不知這譜曲之人是何人?我可否見教?”

玉真公主坐在上首,聞聽得這支曲子,美眸之中閃現一縷異色,似乎有些怔忡,又似乎開懷,唏噓片刻方道,“難得他這份心意了!銀葵,去請王樂丞上臺吧!”

銀葵應道,“是。”

自下臺去,不一會兒,便有一只小舟劃出去,接了一人,重又向著淇水臺回來。白錦鶴紋長袍的年輕男子登臺,拜見玉真公主道,“臣王禪拜見玉真公主!”擡起頭來,大約二十餘歲年紀,縱滿身俱是風塵,亦不能掩蓋光風朗月的氣度!

也不知是哪一個貴女驚呼了一聲,“竟是王禪王樂丞?”

裴郁琳雙眸晶晶發亮,上前向王禪行了一禮,“這位可是曾做過‘紅豆生南國’的王禪王維度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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